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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佈年份
2013
報導媒體
《她們,好厲害》
作者
遠見出版

鍾邦柱 ─ 熬得住一事無成,才可能一鳴驚人

摘錄自遠見出版《她們,好厲害》一書


「台灣傑出女科學家獎」傑出獎第五屆得主

鍾邦柱就讀台灣大學化學系,一九七九年取得美國賓州大學生物化學博士學位,之後繼續在普渡大學生物化學系進行博士後研究。一九八二年開始,擔任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博士後研究員,受到指導教授的影響,決定踏入類固醇荷爾蒙的研究。後來,中央研究院分子生物研究所甫成立,她便加入工作,耕耘了將近三十個年頭,以類固醇荷爾蒙研究,享譽國際學術界。

科學界的男女比例,向來有些失衡。教育部長蔣偉寧,在二○一二年出席「台灣傑出女科學家獎」表揚典禮並擔任頒獎人時,提及了女性在生命科學領域中,比例僅約三成,而在工程研究,則人數更少,連兩成都不到。

蔣偉寧進一步指出,目前在台灣就讀大學的男女性比例,已經完美地達到一比一,因此他也期許,透過鼓勵與宣傳,可以讓更多女性投身科學研究領域,這對科學發展與女性都將是雙贏。

但蔣偉寧可能不知道的是,當時,從他手中接下「傑出女科學家」大獎的得獎人,多年來已經默默用一種方式,讓她所任職的中央研究院分子生物研究所,其男女科學家比例,早已經「異常」而完美地達到約一比一的狀態。

中研院分生所為什麼能有這麼多女性科學家齊聚?

答案其實很簡單,但也很難做到。

「坦白說,科學界多多少少有著歧視女性的偏見;然而,我們分生所在一九八六年創所時,卻有幾位女性表現得相當傑出!她們用行動讓我們清楚知道,女性一點都不會比男生差!」在分生所工作將近二十年,目前為分生所特聘研究員的簡正鼎認為,就是有這關鍵幾位創所前輩的傑出表現,讓所內漸漸形成一股信念,再沒有人會質疑女性在科學上的工作能力。

「因為她們,我們打心底相信男女一樣好,所以不會刻意挑選男性或女性的研究員,只問有沒有能力。久了之後,這男女比例,自然而然,就會達到一比一,」簡正鼎認為,標竿人物的出現,的確會起許多帶頭、潛移默化的作用。
二○一二年的「台灣傑出女科學家獎」得主,也正是簡正鼎所推崇的分生所前輩。她,就是在中研院耕耘將近三十個年頭並以類固醇荷爾蒙研究,享譽國際學術界的鍾邦柱。
 

類固醇研究開啟新方向

在類固醇荷爾蒙領域,鍾邦柱早已耕耘多年,有多項發現。而在二○○六年,鍾邦柱一篇發表在國際知名期刊《自然》(Nature)上的研究報告,更是大大顛覆了過去科學家對類固醇荷爾蒙的認識,並打開了全新的研究方向。

以往,科學家對類固醇荷爾蒙的認識,多半在於類固醇會調節人體體內的糖分與鹽分,並且顯著影響人類的性特徵;而人類在青春期所大量分泌的類固醇荷爾蒙,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,更是以往多數學者的研究重點。

然而,鍾邦柱卻另闢蹊徑,發覺人體會分泌類固醇荷爾蒙的高峰期,除了青春期之外,更發生在胚胎發育時期。鍾邦柱於是好奇,在胚胎時期所分泌的大量類固醇荷爾蒙,有什麼作用?

過往,做實驗都是觀察白老鼠,但小老鼠在胚胎發育時期,並不容易觀察,於是,鍾邦柱改用了一種大小約三公分的熱帶魚、斑馬魚做實驗,甚至以螢光技術,讓斑馬魚的細胞產生螢光,更有助於細胞變化時的觀察,這才終於得到全新發現。

研究發現,當一個小小的魚卵,要往左右生長、體軸要轉化為細長的魚體時,類固醇荷爾蒙中的孕烯醇酮(Pregnenolone)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。

原來,類固醇荷爾蒙的作用,能讓魚體內的細胞得以移動、幫助細胞骨架重整,最終幫助魚卵從一個小圓球變成細長的魚體。

「這個發現,讓我們更了解胚胎的發育、如何保護神經細胞,甚至是癌細胞怎麼移動的祕密。」
談起研究發現,鍾邦柱難掩喜悅,她進一步透露,有不少新藥正在這項研究的基礎上開發,未來可望造福更多人。

「神經類固醇的研究,在未來,甚至有可能對抗阿茲海默症,幫助老人家留住記憶,或者是脊椎神經的修復,」鍾邦柱分享著未來的遠景。

鍾邦柱在類固醇荷爾蒙的研究上,早已獲得國際肯定,她是如何辦到的?有什麼祕訣?鍾邦柱感性地表示,她第一個要感謝的人,其實是她的父親。
 

暖暖父愛陪伴成長

出生於一九五二年、還處於重男輕女的年代,鍾邦柱的父親幫她取的名字,其實頗有含意。

「按照家族族譜,我們剛好輪到『柱』字輩,而在我出生的年代,幾乎只有男生能繼承家族傳統,但我的父親硬是給了我『柱』字,」鍾邦柱說,父親從命名上就告訴著她,男女平等。在當年的環境下,這個深具意義的名字,其實是一輩子的祝福與期許。

除了男女平等之外,鍾邦柱的父親,更重視教育、以身作則。「現在想起來還滿好玩的,我們早上起來,就會在門口大聲朗讀《國語日報》,很熱鬧,也讓我們覺得,唸書其實是一件有趣的事情,」鍾邦柱補充說:「我們放學回來,父親就看著自己的書,我們則在一旁靜靜地做著功課、看書& &,這是一段極好的童年教育。」

沒有強迫唸書,只有陪伴,這樣的過程,讓鍾邦柱從一個台南麻豆鎮的鄉下小孩,一舉考上了競爭最激烈的台北北一女中。

「那是我第一次到台北。我還記得是清晨時分就去坐火車,一路搖晃著,到台北已經是下午了。坦白說,我第一次到台北,真的就是鄉下人進城、類似劉姥姥進大觀園,不論看到什麼都很驚訝,」率直的鍾邦柱不吝分享自己的青澀。

遠赴台北參加考試,父女對於考試成績的預料,卻很兩極。「我父親第一句就問我:『怎麼樣,進北一女了吧?』他對我很有信心,但我那時心想,怎麼可能啊!我跟台北學生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耶!」

放榜後,鍾邦柱以高分錄取。

也是在那時,鍾邦柱發現,自己雖然是鄉下小孩,但是父親對他們的教育栽培、身教,絕不輸給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家長。

進入北一女之後,學業對鍾邦柱來說,始終不是大問題;較大的問題是,自己應該選擇攻讀理組或文組?

對兩個領域都有興趣的鍾邦柱,最後因為喜歡陳之藩的文筆與作品,便以陳之藩為典範。她相信,如陳之藩一樣選讀科學的人,只要不放棄提筆,也絕對能夠寫出極佳的文學著作;只要持續閱讀,也能享受文學的美好。於是,她決定投考理組。

三年後,沒有多大意外,鍾邦柱考取自己心目中的第一志願:台大化學系。
 

為愛情四年完成博士學位

化學系大致可分為物理化學和生物化學。「我原本有考慮要走物理化學,但一來我數學能力有限,二來物理化學幾乎沒有女生,我在物化的實驗室連要找一間女廁都有些麻煩,」種種原因,讓鍾邦柱選擇攻讀生物化學。

在當年「來來來,來台大;去去去,去美國」的學術氣氛中,鍾邦柱大學畢業後,也申請上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(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)化學研究所生物化學組。

「人生很難預料,我在化學所選讀一些分子生物的課程,就深深著迷。於是,在美國的第二年,我乾脆轉學到醫學院的生化所,攻讀起生化博士學位,」鍾邦柱回想,轉系所當然有風險、也需要加倍努力補回欠缺的基礎,但是對於自己喜愛的學科,那種熱情掩蓋不住,更毋須隱藏。

鍾邦柱的博士班,只花了短短四年餘就攻讀完成。除了熱情加上毅力之外,也更是為了愛情。

回憶往事,鍾邦柱透露,原來當時她在大學時認識的男朋友,也就是現在的先生、台科大教授陳南鳴,雖然兩人雙雙赴美求學,但卻是在不同學校、不同州,相距遙遙數百公里、十四個小時的車程。

「為了盡快把論文完成,我有時就等在指導教授辦公室門口,希望能多一點時間跟他討論;後來我的教授開玩笑跟我說,那時他見了我都想躲起來,」進度追著指導教授跑,鍾邦柱四年後成功拿到博士學位,感情也順利開花結果。


 

成家是付出與喜悅

婚後,鍾邦柱很快就有了小孩,為了小孩與先生,她有喜悅,也有付出。

鍾邦柱博士班畢業後,由於先生陳南鳴仍在美國中西部的普渡大學(Purdue University)攻讀學位,於是鍾邦柱先去普渡大學申請博士後研究,而後隨著陳南鳴畢業後於舊金山找到工作,兩人又舉家遷移,前往美國西岸展開新生活。

「其實,她是有點被我限制了。如果她不必硬要配合我,必須到普渡大學或舊金山找工作,我相信以她的能力,絕對有更好的發展,」對於妻子的支持,陳南鳴既是感謝,又有些許不捨。

而身為一個女人,有時候,在科學研究上也有必須被迫放手的時候。「她在普渡大學工作的時候已經懷孕了,所以很多跟輻射有關的實驗不能做,間接也暫時影響她的表現,」陳南鳴觀察,雖然妻子在工作上多少受到影響,但懷孕帶給她的喜悅,仍讓她願意暫時放下工作,無怨無悔。

到舊金山後,一來由於懷孕期間的研究成績較為低潮,二來人生地不熟,鍾邦柱竟有超過半年的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工作,這也讓她有些許不安。

「雖然因為懷孕,稍微耽擱研究工作,現在回想起來,這一切還是值得的;研究可以追回來,但家庭跟子女,有時候錯過了,未必還有機會,」鍾邦柱、陳南鳴夫婦有著同樣的想法。

果然,人生處處是轉機。來到舊金山將近九個月後,仍繼續投遞履歷的鍾邦柱,最後如願以償,進入了當年紅極一時的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醫學中心。
 

樂於分享,享受成功

「我是一九八二年進入加大醫學中心的,那時候他們剛剛發表荷爾蒙、胰島素遺傳工程這兩大研究,震驚全球,也獲得了極大的商業價值,整個中心處於最顛峰的狀態,」鍾邦柱笑著說,那時候進去實驗室做研究,會發現在一週七天裡,每個人平均工作天數大概是六天半,只短暫休息半天,然後又會出現在實驗室,就是因為每個人都想拚命,再繼續找出關於荷爾蒙、胰島素的更多奧祕,要搶先做出好成績。

然而,特別的是,在這麼一個高度競爭的環境,鍾邦柱卻發覺,每一個研究員,包含上司,卻一點都不藏私,而是樂於分享與指導。

「說實話,我一進去,我的上司教我好多東西、分享很多成果;我那時候還很擔心,怎麼會這樣?對方怎麼可能毫無保留地教我?我一定欠下很大人情,將來不知道要怎麼還,」鍾邦柱笑著說,後來她才發現,原來在這座頂尖的實驗室中,分享跟討論,就是他們成功的祕訣。


 

突破難關,才能更進一步

然而,研究這條路,其實是漫長而孤寂的。當鍾邦柱進入研究室之後,研究室卻面臨卡關狀態,甚至有長達三年的時間,基本上是處於原地打轉的窘況。

更讓人沮喪的是,一向處於領先的他們,甚至還被意外超前。原來,加大研究室三年來專攻「基因選殖」領域,不但沒有成果,某日鍾邦柱上司的過往學生來訪,實驗室對這位後輩一樣保持開放的態度,分享了他們的研究現況以及目前面臨的難題。

沒想到,這名後輩回到紐約之後,靠著在加大實驗室得到的資訊,以及自己的神來一筆,竟然率先解開難題,並且發表在學術期刊上。

「那時候,大家全都傻眼了!我們努力這麼久,居然被一個晚輩超前,而且還是我們主動提供他很多線索的,」鍾邦柱苦笑著說,當時氣氛真的很尷尬,很多人都很嘔,好像這三年的時光都白費了。

然而,過去三年的時光,從來不是真的浪費。鍾邦柱的上司鼓勵大家,既然他們的晚輩已經幫大家解開卡關的難題,現在該是時候繼續往下做研究,甚至是大舉推進了。

果不其然,在接下來的一年中,光是鍾邦柱自己就多有斬獲,陸續發表四篇論文,而整個實驗室更發表了十餘篇論文。

鍾邦柱總結,這個事件,教會她兩件事:「一個是,科學研究本來就是互有領先,要能彼此分享彼此的發現,一棒接一棒,才能推動科學。」鍾邦柱認為,當年她的上司分享給其他科學家,雖然讓他們實驗室一度落後,但也因為如此,別的科學家有了新的發現,又才能讓他們後來居上,走出新的天地。

「另一個重點是,我發現,若沒有熬過乍看是數年的一事無成,其實很難一鳴驚人,」鍾邦柱認為,特別在這個什麼都求快的年代,科學家們要忍受的孤寂感,其實是一大挑戰,但沒有默默的耕耘,要成功,其實很難。
 

海外練功,造福更大

在海外做出好成績,又適逢中研院招募海外傑出人才,鍾邦柱與先生商議後,毅然決定於一九八六年返台服務。

「其實,我們更早就有一度想回台灣服務,但那時跟前台大校長閻振興碰面,他說我們這些小毛頭不要急著回台灣,畢業後在美國練練功,把更多好東西帶回來,那妳造的福會更大,」雖然閻振興已然辭世,但鍾邦柱至今記得這段對話。

回到台灣後,鍾邦柱帶回在美國的荷爾蒙研究,並且與台大醫院合作,後續的研究成果,果真造福許多家庭。

鍾邦柱的研究發現,人類的先天性荷爾蒙不平衡,來自於CYP21的基因突變,會造成嬰兒在出生之後,性器官即有問題,有時甚至會錯把女嬰錯判為男嬰。於是,鍾邦柱與台大醫院攜手,不但能在產檢時就發覺病症,更能以調控荷爾蒙的技術,讓胎兒在母親子宮中就得以治癒。

除了學術上的貢獻,鍾邦柱於二○○五年擔任國家科學委員會的首任生物科女處長,也為台灣女科學家樹立新典範。

然而,在這個職位上,鍾邦柱看到了女性的辛苦。
 

敬業、專業,性別不是問題

身為國科會處長,鍾邦柱曾經接待來自海外的國家級科學院參訪團,訪客共有六位,但只有一位女性;訪客為首的男性院長,一看到鍾邦柱是女性,就立刻介紹團中的女科學家與鍾邦柱認識,男院長並一邊感嘆,「女性在科學界要工作,真的很不容易!」沒想到鍾邦柱還來不及接話,這個男性院長卻又說:「像我的實驗室,絕對不收女生,她們要養兒養女的,太麻煩了。」

面對這樣的男女不平等,鍾邦柱始終是身體力行,用行動讓大家知道,女性一點都不差。

曾經是鍾邦柱的學生、現為鍾邦柱助理的蔡惠滿,與鍾邦柱相識十餘年,她就近距離觀察到,鍾邦柱敬業、專業的態度。

「有一次鍾老師動了一個手術,手術後人不是很舒服,但我們去看她時,才赫然發現,她仍在批改學生的研究作業,」蔡惠滿指出,鍾邦柱對研究的熱情,不論性別,都絲毫不輸給任何人。
 

想成功不能「太聰明」

不過,鍾邦柱也發現,隨著時代的進步,男女平等的確是愈來愈明顯。「對於未來的科學家,我漸漸不擔心性別問題,比較擔心的是,學生們會不會『太聰明』。」

鍾邦柱舉例,有一次她在實驗室中,看到一位負責打掃的阿姨,她在商職畢業後,很年輕就步入家庭,小孩長大後才出來找工作,年紀約三十歲上下,輾轉來到實驗室做清潔工作。

這位阿姨工作非常認真,做事仔細,讓鍾邦柱特別注意到,也因此開口問她,願不願意幫忙做一些簡單的實驗?

「我教她十個步驟,她就會認真從一做到十;而我教學生做十個步驟,有的學生會投機取巧,第一次跳過第三個步驟、第二次省略更多步驟,最後實驗結果做不出來,到底是漏了什麼,他們也忘了,」鍾邦柱感嘆,似乎愈聰明的學生愈容易發生這種事情,而當年這位願意認真學習的阿姨,如今已經是她研究室裡的重要助理。

鍾邦柱提醒所有晚輩,性別的枷鎖將會漸漸淡去,女性千萬不要劃地自限。而不論男女,在科學領域,要能發光發熱,更是要腳踏實地、扎實練功,最終一定會一鳴驚人。

「科學研究,沒有冤枉路,只有堅持才是捷徑,你不放棄就自然會有出路,」鍾邦柱分享自己的人生心得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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